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是指為維護環境公益，依法提起訴訟，進行訴訟活動所支出的一切合理費用。狹義的訴訟費用主要指案件受理費和申請費，尤其是案件受理費，而廣義的訴訟費用則包括案件受理費、申請費、調查取證費、鑒定費、勘驗費、評估費、律師費以及其他因訴訟產生的費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通常是指廣義的訴訟費用。

一、法律規定

基于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公益性，其訴訟費用收取具有不同于其他訴訟的顯著特點。作為一種新型的訴訟形式，環境公益訴訟費用交納在立法層面也經歷了一個發展變化、逐步完善的過程。2015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初步確立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的緩交、減交和免交制度以及律師費、鑒定費的敗訴方承擔制度，解決了既往很多問題，具有相當的合理性。

根據《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第四十四條的規定，訴訟費的免交只適用于自然人。但是，《解釋》突破了訴訟費免交主體僅限于自然人的立法限制，《解釋》第三十三條規定：“原告交納訴訟費用確有困難，依法申請緩交的，人民法院應予準許。敗訴或者部分敗訴的原告申請減交或者免交訴訟費用的，人民法院應當依照《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的規定，視原告的經濟狀況和案件的審理情況決定是否準許。”這就是說，環保公益組織在敗訴后，可以依法申請減交或免交訴訟費用，是否準予，由法院依法決定。

除了案件受理費以外，《解釋》對鑒定費、律師費等因訴訟產生的必要費用的負擔也作出了明確規定。《解釋》第二十二條規定：“原告請求被告承擔檢驗、鑒定費用，合理的律師費以及為訴訟支出的其他合理費用的，人民法院可以依法予以支持。”這一規定與此前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全面加強環境資源審判工作為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提供有力司法保障的意見》第十四條和第十五條的相關規定旨意完全契合。在沒有上述規定之前，從一般角度來講，《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第六條對“訴訟費用”進行了界定，并在第二十九條確立了“訴訟費用由敗訴方負擔”的原則，而該辦法未將鑒定費、律師費等必要費用納入訴訟費用的范疇，故其收取并不遵循由敗訴方負擔的規則。相反，《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第十二條還規定，訴訟過程中因鑒定、評估等發生的依法應當由當事人負擔的費用，根據誰主張、誰負擔的原則來決定。至于律師費，除了知識產權案件基于實體法的明確規定由敗訴方承擔之外，其他民事案件則是由委托方當事人自行負擔。我們認為，《解釋》規定由敗訴被告負擔可謂是對鑒定費、律師費等其他必要訴訟費用本質屬性的回歸，也符合國際通例。無論是鑒定費還是律師費，均是被害人為保護自己的合法權利而產生的必要費用，與環境侵權行為有因果關系，屬于環境侵權行為產生的間接損失，應當由環境侵權行為人即污染企業承擔。在具體的實現方式上，根據《解釋》規定直接在本訴中確定為訴訟支出的合理費用由被告負擔，較之原告在本訴審結之后另行訴訟主張更為經濟、便捷。

但是，《解釋》對訴訟費的規定仍有不足之處，主要表現在：無論是立案時緩交還是原告敗訴時免交都需要滿足三個條件，即原告提出申請、符合法定條件、法院進行審查后決定是否準許，這就導致訴訟費的緩交、免交在操作層面較為繁瑣，且處理結果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

二、實踐做法

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問題上，多地法院都敏銳地意識到其特殊性以及《解釋》有關規定在操作層面的局限性而作出了更為明確的規定。2015年6月30日，貴州高院印發《關于推進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審判工作的若干意見》，其中第二十四條規定，“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原告一律緩交案件受理費，需支付鑒定費的可申請從環境公益訴訟資金賬戶先行墊付。原告敗訴的，人民法院一般應決定免收案件受理費。”重慶高院規定，“提起環境公益訴訟，原告可以申請緩交訴訟費，原告敗訴的可以免交訴訟費，被告敗訴的由被告負擔訴訟費。原告因環境公益訴訟而產生的差旅費、鑒定費、律師費等實際費用，由敗訴的被告承擔。”此外，海南高院、昆明中院、無錫中院等法院也作出了類似規定。

司法實踐中，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收取呈現出以下幾個特征：一是對于一般案件的訴訟費緩交申請，法院要依照《訴訟費用交納辦法》規定的條件和流程進行審查與辦理，但是對于環境公益訴訟緩交訴訟費的審查標準，則把握得較為寬松;二是如果環境公益訴訟中原告只提出停止侵害、修復環境的訴訟請求，按照非財產型案件對待，如果同時提出生態賠償請求，才按照財產型案件收取訴訟費，根據案件標的額的比例收取;三是在訴訟環節，由敗訴方承擔案件受理費、鑒定費、律師費等必要費用。截至目前，環境公益訴訟基本上是原告全部勝訴或者部分勝訴。調研發現，諸多案例案件受理費數額均依據《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第十三條規定計算得出，減交、免交情形罕見。對于其他訴訟費用，諸多案例表明，現行判決對其他訴訟費用的分配與《解釋》第二十二條規定之精神即由敗訴方承擔相一致。

三、域外立法

在美國，很大一部分環境公益訴訟是以集團訴訟的形式提起的。集團訴訟中的“風險收費制”是一種頗具代表性的訴訟費用制度，在這種制度中，訴訟費用由律師預先墊付，如果案件敗訴，律師不能要求當事人支付其墊付的費用;但如果案件勝訴，律師除墊付的費用之外還能從當事人獲得的損害賠償金中獲得一定比例的報酬，且案件受理費、律師費和其他費用經原告申請均可判決由敗訴方承擔。

在英國，最初只有檢察官才能作為環境公益訴訟的代表提起訴訟，基于檢察機關的國家機構性質，檢察官提起的環境公益訴訟案件的訴訟費用由國家承擔。后來起訴資格放寬到普通公民和組織，英國設有專門的全國性訴訟援助制度，由政府出資建立訴訟費用援助基金會專司訴訟援助事務，只要起訴人申請，經基金會審查，認為起訴人確無能力支付訴訟費用，則可啟動基金進行援助。

德國的環境公益訴訟采取“利他團體訴訟”模式，并在團體訴訟制度中對于公益訴訟費用的承擔作了明確規定。其賦予為了某種公共利益目的而成立的團體訴權，該團體必須有一定的資金，具有權利能力，其提起訴訟所花費的訴訟費用由該團體先行承擔。

總體而言，各國為了鼓勵公益組織和公民提起環境公益訴訟，大都通過法律規定了訴訟費用減免和激勵機制，促使公眾提高參與積極性。

四、對策建議

首先，關于案件受理費問題，建議可推廣貴州高院等法院的做法，即“環境公益訴訟的案件受理費，不需要原告預交，在結案后由敗訴的被告直接負擔;原告敗訴的，人民法院一般應決定免收案件受理費，惡意訴訟的除外”。在原告敗訴的情況下，免收訴訟費，既有法理上的正當性，又有立法上的支撐。由公益組織的非營利性及訴訟目的的公益性不難推導出其法理上的正當性，而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法院審理人民檢察院提起公益訴訟案件試點工作實施辦法》關于檢察院提起公益訴訟免交訴訟費用的規定，又為其提供了立法上的支撐。某種意義上來講，檢察院提起環境公益訴訟和公益組織提起環境公益訴訟，其訴訟目的本質上是一致的，故可以借鑒該規定，免收敗訴原告訴訟費。其次，關于鑒定費問題，鑒定費問題可以多管齊下加以解決。一是可以根據《解釋》第十四條第二款規定：“對于應當由原告承擔舉證責任且為維護社會公共利益所必要的專門性問題，人民法院可以委托具備資格的鑒定人進行鑒定”，由法院負責委托鑒定，從而減輕原告訴訟費用負擔;二是從節約成本的角度考慮，也可直接聘請專家提供專家證言來作為定案依據;三是依照《解釋》之規定判決由敗訴方承擔鑒定費;四是待條件成熟時，探索建立原告可申請從環境公益訴訟資金賬戶先行墊付鑒定費的工作機制。最后，關于律師費及其他必要費用問題，根據《解釋》判決敗訴方承擔，在原告舉證證明的基礎上，合理運用法官自由裁量權確定具體數額，不宜簡單地以缺乏證據或者尚未支付律師費為由駁回原告請求。

如前所述，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人民法院審理人民檢察院提起公益訴訟案件試點工作實施辦法》第二十二條規定，檢察院提起公益訴訟免交訴訟費。這里規定的是免交而非緩交，檢察院代表國家公權力行使訴權通常體現在刑事案件中，在提起刑事公訴時不存在收取訴訟費的問題，但環境公益訴訟本質上屬于民事訴訟，因而檢察院與公益組織提起公益訴訟的訴訟費交納應當遵循同樣的規則，否則同一被告同一污染事實會由于發動公益訴訟主體的不同而出現訴訟費負擔上的差異，在邏輯上難以自洽，故無論是檢察機關還是公益組織起訴，均應按照“原告(公益訴訟人)勝訴時由被告負擔，敗訴時免交;鑒定費等必要費用由敗訴方負擔”的規則來確定訴訟費的承擔。同理，鑒于生態損害賠償訴訟與檢察院提起環境公益訴訟在所保護的法益、訴訟目的和訴訟主體等方面的相似性，其訴訟費收取也應當按此辦理。

從長遠來看，借鑒域外經驗，探索建立環境公益訴訟基金，使公益訴訟的各項合理訴訟費用得到保障，乃至對勝訴原告給予適當獎勵，同時鼓勵律師為環境公益訴訟提供法律援助，不失為促進環境公益訴訟良性發展的有效路徑。